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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子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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避子藥

宛汐是在一個沈悶的黃昏後醒來的。

她幽幽睜開眼, 數日不曾見光的雙眼微微刺痛,視線之中一片模糊,下一秒, 眼前就落下了男人溫熱的手掌, 替她擋住了光。

她心中微微一暖, 開口喚道。

“……皇上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咳咳,水——”

顏懷扯起一個笑容,對候在門口的張海全說:“快, 去把清熱怯毒的綠豆水端上來。”

張海全低低應了一聲,奉上後又悄悄退了出去,臨走前,還不忘擔憂地望她一眼。

“好些了麽?”

“嗯……我昏睡了很久嗎?”

“有四五日了。”

男人的身子微微挪開了些許,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, 宛汐手中一空, 呆呆地瞧著他。

顏懷目色冷凝, 又覆雜如許, 望著面前這張還略顯虛弱的面容:“朕已經查清,康氏受了貴妃挑唆, 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前朝宮中秘藥, 想除了你, 以此換進身之階。”

“朕已下旨廢她貴人之位,賜鴆酒一壺,母家連坐,三族皆入奴籍。”

“只可惜你身子虧空, 需得好好養一陣子了。”

宛汐回過神, 道:“不妨,如此一來, 皇上便有借口發作貴妃,借機清查盧氏,若盧恒致有所動作,那就更好——”

“你不想知道,你如今的身子究竟如何麽?”

顏懷不假思索地打斷了她的話,目光灼灼,緊盯著她的雙眼。

“朕還盼望著你能誕下皇子,若不然,公主也好。”

男人垂下纖長而濃密的眼睫,眼神落在她如蔥根兒一般白皙漂亮的指節上:“怎麽剛一醒來,最關心的,便只有盧家和貴妃?”

他的話尾音幽幽,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裏,覆又擡起眼深深地望向她,似乎想要從她的雙眸之中看出一點什麽來:“這一回寧毅親自替你診了脈,說你體質寒涼,似有沾染過避子藥的跡象。”

幾個輕飄飄的詞,落在宛汐耳中,卻如驚雷一般炸開,她身子微微一僵,顏懷像是察覺到了什麽,輕撫著她的背脊。

“莫怕。”

“萬事有朕給你做主。”

“你只需要告訴朕,這避子藥,是你不小心沾染的……對麽?”

如碧波寒潭的雙眼中泛起陣陣漣漪,宛汐微微啟唇,眼前一貫冷雋的男人眉目間,卻仿佛盈著一絲驚痛。

晚風從月照潭邊躍進軒窗,拂動她額前的發絲,卻吹不動他們對視之間的神色。半晌,她才低下頭,啞然道:“是……臣妾自己要喝的。”

奇怪,她明明可以騙一騙他的。

依照她多年在深宮之中浮沈所習得的經驗,哭便哭,笑便笑,對於宮中女人來說,這從不是什麽很難的事。

可她聽見自己的心砰砰跳著,在這一刻,竟然逃脫了她的掌控。

哪怕明知後果不堪,可望進這雙如潭水般沈而澈的雙眸時,她說不出一個不字。

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,驚奇於這樣的變化,又恐慌於這樣的變化,以至於都來不及去思索顏懷當下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神色。

這一刻,她只知道她的心背叛了t她。

“……為什麽。”

男人的聲音之中醞釀著山雨欲來的平靜,她擡眸望去,竟驚訝地發現,他紅了眼眶。

“皇上……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你不願與朕有一個孩子嗎?”

他微微後退,躲掉了她伸出的手,滑而涼的絲帛衣衫袖子在她的掌心中如流水一般離去,不留下一絲痕跡。

“不是的。”

“那你告訴朕,究竟是什麽緣故?!”顏懷黑眸之中微芒一閃,連話音都不自覺地顫了顫,似乎想質問出心底難以紓解的鈍痛,可看見她尚且虛弱的面色,終究還是把聲音壓了下去。

宛汐啞然。

再世為人這般離奇詭譎的事,說給任何一個人都不可靠。時下世人大多迷信,若流傳出去,不將她當成妖異之兆活活燒死才奇怪。

她的唇張合半日,卻始終吐不出一個字來。

男人深深看她一眼,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內室。

-

“小主……”

沒到九月,聖駕便下旨啟程回鑾,連初秋時常舉行的獵苑圍獵都不曾去。

宮中大多以為,是康氏一案令皇上震怒,因此連行宮都不想再住下去。好在今年的天兒涼得快。待到宮妃們的依仗也隨行回宮時,天氣已然舒適了許多。

宛汐十日前便搬回了晚香閣,寧毅依著聖旨,還是日日來給她調理身子,卻絕口不再替避子藥一事,每一回見到她,只眼觀鼻鼻觀心,仿佛不知道這回事一般。

可她身邊服侍的眾人卻很快發覺了她的異常,原以為是如此大病一場,身子受損,自然精神也弱些,不愛說話也是有的。

誰知寧太醫的藥一日日用著,溫補養身的藥膳也吃著,連皇後那兒都日日派了人來瞧,囑咐她不必急著去中宮請安,好生養好了身子方是正事。

宛汐聽完,便在床榻上躬身謝過,又命人好生送了皇後宮中的人出去。

可幾日下來,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看著窗外發呆。

唯有寄雲猜到幾分,悄悄問道:“小主可是在思慮避子湯一事?”

宛汐垂下雙睫,良久無奈勾唇一笑:“是,我向皇上坦白了此事。”

寄雲大吃一驚,手中的茶盞嘩啦一聲傾倒在車中的小案上:“小主——”

“我知道姑姑要說些什麽,這是抗旨違逆,從此之後斷了恩寵,也不是沒有可能。”

“可我實在……無法對皇上說出虛假違心之言。”

惶恐、酸澀如哽在喉間的一塊大石,沈沈往下墜去,看著寄雲溫暖柔和的目光,她垂下眼,才驚覺幾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了羅衫之上。

“小主,是對皇上……動了心麽?”

這便是動心麽?宛汐怔怔回望著寄雲,饒是她聰慧如此,也從未明了過這般心意。

“不瞞小主說,小主昏迷的那些日子裏,皇上夜夜守著小主,凡事不假於人,哪怕連最親近貼身服侍的宮人,也不許。”

宛汐目露疑惑,聽寄雲繼續緩緩道:“說來好笑,奴婢自己孤身一人,入宮十幾年了,自然也未曾明了過情愛之心。”

“可這般情狀,奴婢卻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,那便是先帝。”

-

承明殿中。

“皇上,午後戶部與吏部的幾位大人都會來給皇上請安陳情,皇上可要先用膳?”張海全染了風寒,這幾日近身伺候的便是他的徒弟常安與常順。

“……”文通閣的多寶架邊,顏懷長身玉立,目光卻不知落在何處,半晌才道:“嗯。”

又問道:“她……這幾日身子如何?”

常安迷茫道:“不知皇上說的是後宮哪位小主……奴才糊塗!皇上指點,奴才立刻去打聽!”

顏懷不耐地嗯了一聲,又轉身回了內殿,只留下常安一個人呆呆楞楞,須臾一拍腦袋,出門找常順去了。

-

“還是回了自己宮中舒服。”

直到坐到了關雎宮自己熟悉的西側殿裏,嘗了口今歲靈州新上貢的玉泉茶,雲貴人方才悠悠嘆了一聲。

如今關雎宮裏,康氏沒了,只剩下了她一個人,這偌大的宮殿,倒顯得自在了許多。

如煙覷著她的神色,笑道:“可不是,小主如今也和清美人一樣,獨占一宮了,沒人在隔壁吵鬧著,連帶著肚子裏的小皇子都睡得更好了呢。”

雲貴人輕嗤道:“我哪裏有清美人的福氣呢,又是中毒又是貪墨案子的。”

如羽更是湊上來笑道:“可不是,據說這兩日皇上不僅不大召見她了,連禦前的小成子隨口提了一句長樂宮,都被常安公公給罰了呢,要奴婢看啊,皇上定是厭了她了。”

雖說這貪墨案子如今還鬧得不大,但人人皆知是盧家的錯漏,到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。

如煙點點頭:“俗話說,蒼蠅不叮無縫的蛋,若清美人自己是個好的,又怎會被康氏盯上呢。”

提到康氏,雲貴人頗為不快:“少提那些晦氣的東西。”

說罷,她擡眼打量了兩眼西側殿的裝潢:“雖說咱們關雎宮古樸貴重,但到底側殿還是差了一層兒,若是能和在行宮時一樣,住到正殿去,那才好呢。”

如今顯了懷,行動更是艱難起來,這才坐著沒說上幾句話,她便覺得乏累,如煙忙跪著用裹了細棉布的小錘輕輕敲打著她的腰,又揉了揉她有些腫脹的腿,說:“小主放寬心,誕育皇嗣這等功勞,皇上定會嘉賞的。”

“到時等小主一舉生下皇子,按照宮裏的規矩,那是必定要晉為嬪位的,一宮主位,搬進正殿不是理所應當的麽?”

“是了。”雲貴人微微一笑,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錦繡前程,果然那時母親說得不錯,她這般容貌,就不該埋沒在宮外,明珠蒙塵:“若到時能將母親接來宮中,也能讓家中看看,我總算不辜負了爹娘的希冀。”

說罷,她微微皺眉,朝東側殿的方向刮去一個眼風兒:“你們還是去給那邊燒些紙錢,不然,總覺得心裏不踏實。”

如煙有些猶豫:“小主,這事兒和咱們又沒關系,康氏就算是心中有怨,那也是沖著清美人和貴妃去的……況且宮中不許見這些祭神鬼之物,嫌不吉利,皇上也頗為不喜。”

雲貴人擺擺手:“為了腹中的皇兒,就算擔著這幹系我也要做了,去去晦氣。”

說話間,西側殿擺上了晚膳。

因著她的身孕,禦膳房恨不能掏出心窩子來供著,她有孕後口味頗為奇怪,酸的辣的這些重口味都愛吃,不僅如此,還總是餓得快。皇後與賢妃見了,紛紛駭笑著說,這樣的口味,只有在從前先德妃身上見到過。

幸好吃了下去也不見胖。

今日禦膳房果然又特特地供了兩道時鮮菜,一道白龍臛,雲貴人聞了聞,便直道:“我聞著腥得很,快撤了去。”

如羽忙連湯盞一塊兒撤了,又看另一道金銀夾花,便笑道:“快入秋了,正式吃這個這個的時候呢。小主這些日子用了那麽多酸湯魚肉,吃這個換換口味也好。”

雲貴人笑了笑,剛想說些什麽,就聽東側的軒窗吱呀一聲撞了開。那一邊兒黑洞洞的,自康貴人沒了,連個燭影兒都沒有。

可一片寂靜晚風中,卻依稀傳來一陣嗚咽聲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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